?菲菲

父親洗的碗一直都不大干凈，不是碗底有些不能忽略的殘渣，就是碗沿有三兩滴干硬的醬汁。

“爸，你看看你洗的這碗！”無論是當姑娘時和父母住在一起，還是嫁人后偶爾回娘家小住，只要是到飯點拿起碗開始盛飯，我就免不了以這句抱怨打頭，開啟一整串不愉快的吐槽，“爸，這碗上都是細菌，不洗干凈就盛飯，吃了多容易生病啊！再說了，你這干活干得也太馬虎了，光洗碗里邊，碗外邊是別人的嗎？一個碗摞一個碗，上面碗外的臟東西不就污染了下面的碗嗎？你這洗不洗有多大意義呢？……哎，你是不是洗碗不用洗潔精啊，怎么摸上去這么滑呀？還有這鋼絲球，你倒是用它刷呀，這不三下兩下就把臟東西刮掉啦……爸，爸，爸，你瞅瞅，這看著不惡心嗎？用這碗盛飯怎么吃得下去呢？哎，你洗碗是不是光用自來水沖沖就算了呀！……”

當姑娘時，我是一邊吐槽，一邊把不滿意的碗丟進水槽，然后拿起下一只碗細細端詳，直到找到一個讓我滿意的為止。嫁人后，我是一邊吐槽，一邊拿起鋼絲球，滴上洗潔精，里里外外一通“打磨”，直到手中的碗光潔如新才罷。就這樣，一過就是30多年，眼不見為凈也就算了，但只要被我發現碗上有不干凈的痕跡，我就沒有了享受飯菜的好食欲。沒有了好食欲就沒有了好心情，沒有了好心情也就沒有了好臉色和語氣。

最近一次再回娘家吃飯，碗還是那30年如一日的臟碗，我卻默默地將它們一個一個地“拋光”后該盛飯盛飯、該吃飯吃飯，什么都不說了。不，也不是什么都不說，我會說說笑笑地聊點孩子的事情，會夸一夸母親的手藝，會讓父親趕緊落座，嘗一嘗我帶來的美味……

為何會有如此變化呢？因為父親得了腦血栓。盡管并無大礙，也早順利出院，但他在我心中，已不再是那個“偉岸”的父親，不再是那個可以承受住一切嘮叨和抱怨的男人。因為，即便是再普通的嘮叨和抱怨，在如今的他的耳朵里，恐怕也會變成了鄙視和嫌棄。

我聽母親說，父親住院的第一天就落淚了。他怕自己會被“栓”住，會被永遠地“栓”在床上，會被不自由的痛苦“栓”住整個后半生。那一刻，對于從小就比較獨立的我來說并沒有感到天塌地陷，也沒有感慨父母老得太快。而是在吃飯時，在隨意的聊天中對父母說出了這樣的話：“嘿嘿，你看你們老倆幸福唄，生了一個小棉襖，沒事就來陪陪你們。你們就好吃、好喝、好玩、好睡，養好身體，不管遇到什么事，有我呢！有我在，你們可以放心地變老，不用怕，我可以讓你們依靠！”

所以，父親洗的碗已經夠好了，他現在還能洗碗，已經夠好了。即便做得不夠好也不怕，因為——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