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4-12-06 11:29
□魯北
蘆葦綠了,枯了,又綠了,又枯了。
初冬時節有一點微微的涼意,母親一個人彎著腰在蘆葦地里割蘆葦。微風吹著鵝毛般的葦絮,也吹著母親花白的頭發。
一年又一年,蘆葦站起來,又倒下去。
那一年,我決定把我在村子里居住了十幾年的土屋賣了。與父母商量,父親沒有說什么,母親也沒有說什么。
那已經是我搬到縣城居住很多年以后了。那幾間土屋一直閑置著,被風刮著,被雨淋著,被歲月侵蝕著。
賣土屋那天,買主站在天井里,我們也站在天井里,商量都能接受的價格。母親說,我們賣屋,不賣宅基地,房前屋后還都是我們的。
我們小村居住十分分散,大都一家一戶的,相隔很遠。我和東鄰隔著十幾米,與西鄰隔著三四十米。
我家房前有一片荊條,屋后有一片蘆葦,母親最在意的是屋后的那一片蘆葦。
買主是我的西鄰。他買屋不是居住,而是那幾間屋可以當雞舍,以便于他擴大再生產。那幾年,他在村子里孵化小雞,在附近村莊小有名氣,銷路暢通,他想擴大規模,就看上了我們閑置的那幾間土屋。
幾年過后,他的兒子去了外地工作,沒多久,他也去了那個城市,不再做孵化小雞的生意。他自己家的房子舍棄了,我家的土屋也舍棄了。沒過幾年,風吹日曬的,他家的房子和我家的房子都成了危房。
土屋閑在那里,沒有人居住,比人的壽命都短。人住在里面,有煙火氣托著,屋子不會倒,可以住幾代人。屋子怕空,一空就像人的孤獨,熬不了幾年,說完就完了。賣了,給買家有更大的用處,也是給那幾間土屋的生命延續。
我屋后的那片蘆葦地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蓋屋的時候要墊屋臺子,就地取土,用鏟運機鏟的。蓋屋前,在距離宅基地30米開外的地方挖下去將近半米,把屋臺子墊高了半米,然后把屋蓋在半米高的臺子上。
我的那幾間土屋位于村子的西北角,向西、向北500米內沒有莊稼,除了鹽堿地就是茅草地,很開闊。北邊有一個油田的加溫站,算是我的近鄰。
那些年土地堿化嚴重,種莊稼靠天,雨水大就澇了,雨水小就旱了,風調雨順的時候莊稼才長得好。
我屋后的那片蘆葦地在低洼處,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春天,屋后的洼地里冒出一些草芽芽。到了夏季,連陰雨把那片洼地灌滿了水,蘆葦長得綠油油的,太陽一照,葉子上泛起亮光。時常看到鳥兒在里面棲息,水鴨子在里面覓食。那些蘆葦無憂無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綠了,枯了,又綠了,又枯了。
那些年,一到初冬,莊稼地里的活忙完了,母親就拿上鐮刀去屋后割蘆葦。
一割就是三四天。她彎著腰把割倒的蘆葦捆綁起來,攢在一起。
過不了多久,有到村里來收購的,母親就把那些蘆葦賣了。幾年之后,沒有來鄉下收購的了,母親就讓我弟弟用拖拉機拉到30里外的義和鎮上,賣給加工葦箔的人家。那些蘆葦其實賣不了幾個錢,但每年母親都執意去割。
幾年間我多次勸說母親別割那些蘆葦了。母親說,那是我們家的,為啥不割?后來我理解了母親為什么不舍棄那一片蘆葦。那三間土屋是父母一塊磚、一锨泥、一片瓦辛辛苦苦給我蓋的,有他們的心血和汗水,有他們的憧憬和期待。土屋賣了,那些蘆葦再沒了,還有什么呢?
我在那三間土屋里結婚,兩個女兒也是在那里出生。那土屋能遮風、能避雨,也能裝得下日出日落、兒女情長。
2020年初冬,母親得了重病,做了手術。出院不久,她一個人拿上鐮刀,又一次把那些蘆葦割倒,攤在了地上。
蘆葦倒下了,母親也倒下了。
后來,母親走了,那些蘆葦成了沒有娘的孩子。一年年,孤獨地生長,孤獨地枯萎。
最后,那些蘆葦成了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