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占江

南方一些村子的屋頂上是不蓋茅草的，瓦片就直接搭在椽子上。我們北方就不行，冬天冷啊！屋頂漏風的話，里面根本呆不住人。記得過去鄉(xiāng)下老家蓋房子先要在院子里起抬架，請木匠把所有的梁、柁、檁、椽等等在平地照屋頂上的層次、順序一一搭建，留出坡度，鑿好榫卯。等四面墻壘起來，再將這些木料抬上去重新組裝，然后在椽子上蓋葦箔或秫秸箔，箔子上面鋪柴草，柴草上面再抹草泥，屋頂才算成型。

這只是平常人家，若是稍稍富裕的人家，椽子上面就不蓋葦箔，蓋一種稱為笆的東西。笆也是用蘆葦編成的，結構卻更細密、更緊致，鋪就的屋頂自然更加牢固。可編笆是個技術活，不是人人都能做，這需要主家提前給師傅們打招呼，告訴人家我家要在某日上梁，請人家務必幫忙給編一回笆。

鄉(xiāng)下人對于上梁一向是極重視、極講究的，務必請人先看好日子、時辰，既不能前錯后錯，也不能出一點偏差。梁上用紅絲線先綁了一雙筷子、一張紅紙，紅紙上寫著“上梁大吉”4個字。事畢還要放一掛鞭炮，既為慶賀也為辟邪。編笆這就開始了。事先選一處開闊的平地，由幾個師傅同時起頭，接下來就只需一把一把續(xù)葦子，壓一挑二三，相互錯落，編出席花來。

編笆所用的都是粗細一致一米多長的小葦子，為區(qū)別于勒箔的，俗稱笆葦。葦子都是前一天從淀邊買來，事先已經(jīng)擗掉葉子，拿來就用。之所以不提前買，是怕孩子們糟踐。孩子們有的是精力，缺的是玩物。葦子如果事先買了來，準會被他們一根根抽走，或用葦管做竹箭、做水槍，或者干脆當作兵器斗個昏天黑地。

編笆很快，4間房的屋頂用時也不過一下午。偏有人在傍晚才來，眼看笆要編完，人手也不缺，總得要找點事做，就嘻嘻笑著找來掃帚，清理笆面上的碎葉，嘴里不忘夸一句：“嘿！好細致的活兒，一領席兒似的。”師傅們聽了高興，便自動赦免他的遲到。主家聽了這話更加愉悅，趕緊一把搶過掃帚，哈哈笑著將人硬摁在凳子上，高聲命令：“歇著，歇著，一會兒吃飯就行了，這點活兒哪用得著您啊！”原來編笆要管飯。

無論幾間房子，笆都是一整張，等梁檁、椽子上畢，就由幾個壯小伙用繩子拉到屋頂上去。笆上面該鋪草鋪草該抹泥抹泥，從屋里往上看卻顯出精致來：簇新的笆葦泛著金光，一水兒的人字紋，纖毫不亂。房子蓋好了，有人來參觀，進屋抬頭，看到屋頂編了笆，先自感嘆一聲：“好俊的笆，一領席兒似的。”這樣的夸贊主人正期待著，于是心里樂開了花，趕緊讓座，嘴里還謙虛著：“嗨嗨！也就那樣，沒多花錢，真沒多花錢。”

年下有小輩來拜年，進屋磕了頭，抬眼打量，也要夸一聲，“嘿！這笆編得好，一領席兒似的。”主人笑罵：“你小子，當日你還下手來，敢情這是夸自個兒的手藝吶！”

鄉(xiāng)下人做飯都在屋里，不幾年堂屋就被塔灰織了頂棚，變得黑黢黢的。有人來，抬頭一看，已辨不清哪兒是椽子哪兒是檁，更別說笆和箔子了，便不說話。主人不忘提醒：“這屋頂編的笆你不知道，當初可是一領席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