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記得每年過年時家里都要蒸大饅頭。母親把饅頭做成各種花樣，圓形，花形，魚形，刺猬形……饅頭出籠，騰騰冒著熱氣，看上去一派喜氣洋洋。母親在圓饅頭上點上紅點，花形饅頭上嵌上紅棗，魚形饅頭上用黑棗當眼睛。

經過一番打扮，這些饅頭個個表情生動。圓饅頭像胖娃娃一樣眉開眼笑，花形饅頭像花朵一樣燦爛，魚形饅頭真的就像一條靈活的大魚。每當此時，我總是沖著這些饅頭笑——我覺得它們是有表情的，它們也能感受到過年的喜慶氣氛，所以那么歡喜。過年蒸饅頭對家庭主婦來說就是一種隆重的儀式，她們以此來表達五谷豐登的欣喜以及對美滿生活的期盼。

當食物被珍惜和善待之時，它們的表情是愉悅的。反之，當食物不被善待之時，它們的表情是痛苦的。

我見到過丟在食堂垃圾桶里的饅頭，簡直淪落成沮喪的流浪漢模樣。有的被咬過一兩口，有的還是整個的，它們亂七八糟地滾落著，渾身沾滿了污物。食物真的是有表情的，我確信。每一粒糧食都是天地精華，它們經過了無數的風雨才修成正果，成為一粒粒顆粒飽滿的糧食。有些糧食被懂它的人珍愛，最終變成美味，完成了生命意義的升華。每一粒糧食都希望被人珍惜，以便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能量，但若遇上不懂珍惜的人，它們在劫難逃，所以它們的表情是悲苦的。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凡是被善待的食物，總會一身清爽地登上餐桌，表情格外愉悅。我們懷著愉悅之心吃下這樣的食物，會覺得食物與人之間的關系那么和諧。而不被善待的食物表情是丑陋和愁苦的，味道也不會很好。

清代的袁枚是才子也是吃貨，他吃出了品味，也吃出了境界。袁枚追求色香味俱全，他在《品味》一詩中寫道：“平生品味似評詩，別有酸咸世不知。第一要看色香好，明珠仙露上盤時。”像他這樣珍視食物的人，做出來的美食表情一定是賞心悅目的。

朋友的兒子上初中，學習不好，唯有對美食制作感興趣，假期偷偷去跟人學了面點。有一次，他睡醒后興致勃勃地對他媽媽說：“我夢到我做的那些面點都變成活的了，魚能游了，兔子能跑了，我捏的小人兒還能幫我干活呢……”他媽媽一直反對他學廚藝，便說：“我看你是小時候看《田螺姑娘》看多了！”

朋友把這件事跟我說了，我說：“你兒子是有慧根的，將來讓他學廚師吧?！焙⒆硬灰欢ǚ且獙W習好，他做事能夠投入感情，能帶著感情看待食物，說明他珍愛食物，也會善待食物。在我看來，這樣的人說不定能成大器呢！就像日本直木獎得主杉森久英《皇室料理番》中主角篤藏所說：“怎么能把我當個普通的廚師！我傾注了熱情、氣魄與美的菜肴，絕不遜于美術館里的藝術品?！?/p>

食物是有表情的，也是有情感的。食物與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彼此善待，彼此依賴，彼此成就，方能抵達和諧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