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杰

坐在溫暖的家中看書累了，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的小廣場，腦子里浮現(xiàn)出兒時過冬的情景，心中蕩起陣陣漣漪。現(xiàn)在隨著全球變暖，冬天比過去暖和多了，那時冬天成天刮著西北風，撲在人臉上生疼，大坑里的冰凍得厚厚的，就連當屋甕里的水都凍成了冰，地里凍裂開大口子，真能把人凍懵嘍。那時過了秋，地里沒啥活可干了，一到冬天大伙就減少活動，貓在家里“煨冬”，其實就是苦熬歲月。可煨冬之前，這過冬的諸般事宜都得早早準備，否則真的難捱。

吃

民以食為天，吃是頭等大事，尤其是在那缺糧少菜的時候。我記事時還有生產(chǎn)隊，大伙都在生產(chǎn)隊干活掙工分，春種夏管，秋收冬藏，可也藏不了多少。為了增添食物來源，擴大食物儲備，入冬之前家家都要曬干菜，沒長心兒的白菜、長不成個的蘿卜、蘿卜纓子、茄苞子、有毛病的山藥……這些絕對不會扔掉，通通曬成干。冬天輕易還不能吃，得留到開春青黃不接之時才能動用。冬藏的大頭是棒子面、山藥、白菜。棒子面是那時的主糧，磨得粗點的糝熬粥，磨得細點的面蒸窩頭貼餅子。現(xiàn)在吃個窩窩頭、餅子都搶，都說窩窩頭暄騰，餅子焦脆，好吃又健康，可要像那時一天三頓吃這個就知道滋味了。山藥那時候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家家戶戶都要存很多，甚至專門挖地窖來儲存，因為山藥又怕熱又怕凍，而地窖正好能提供適宜的環(huán)境。我老家院中就有一個，像一口井一樣，一丈來深，從底面向里挖洞存放山藥，總能放幾百斤吧。烀山藥、山藥粥是飯桌上的主打，是冬日里最溫暖的記憶。

白菜是一冬的主菜，立冬之后鋤了白菜，家家都要存上一垛，院里屋里都碼著白菜，或者挖菜窖儲存。冬天除了白菜就是蘿卜土豆，這幾樣產(chǎn)量高，耐儲存。一冬天只有這幾樣可吃，而大白菜更是絕對的國民菜，土豆都吃得少，吃上塊豆腐就美壞了，那會兒要想吃黃瓜、西紅柿，別人會認為你瘋了，哪像現(xiàn)在菜品豐富得都不知道吃什么好了。飯桌上，上頓炒白菜，下頓燉白菜，今天熬白菜，明天拌白菜，一直吃到開春，白菜都長了菜娃娃，散發(fā)著一股嗆鼻子的腐爛味道，真能把人吃到絕望。

家家戶戶還要腌上一甕蘿卜，齁咸齁咸的。老人說，喝山藥粥最好就著腌蘿卜，吃了不燒心，科學研究表明確實是這么回事，山藥吃多了就會胃酸燒心，吃點咸蘿卜能有效改善。可弄這么咸，主要目的恐怕還是為了省蘿卜。飯桌上的常備軍還有大蔥蘸醬，一碗醬，幾根蔥，俗話說“大蔥蘸醬，越吃越胖”，可那年頭哪有幾個胖子啊？白菜蘿卜山藥粥，窩頭餅子蔥蘸醬，這就是冬天的飯桌印象，父老們就這樣吃過了一冬又一冬。

穿

過冬的衣裳被褥早早就要準備好，那時都是自己手工做，棉襖、棉褲、棉套鞋都是一針一線縫成的“奶奶牌”“姥姥牌”“媽媽牌”，從量到裁到縫甚至紡線織布都是純手工。當然不可能年年都做新的，可是拆洗縫補、重新彈絮棉花也是一件大工程。那時的女子沒有一手好的針線活是沒法應付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的，是要被人家笑話的。

父老們種棉花卻用不上好棉花，自家的都是那些沒有開花或是枯死的棉桃里的棉花，稱為紅瓤子，用來絮棉衣棉被。那會兒老家男人穿的大多是中式傳統(tǒng)棉襖，黑布藍布面，對襟疙瘩袢，所謂的“撅肚子小襖”，因為下擺總往前撅著而得名。可為什么要撅呢？這得從棉褲說起。中式傳統(tǒng)的棉褲是緬腰的，叫緬襠褲，褲腰很肥很長，穿時先把褲腰向一邊拽緊，多余的部分再反向折疊，在肚子上鼓起一大塊，穿上棉襖遮住，然后用布帶子往腰間一系，連棉襖帶棉褲都系緊就行了。棉襖得配合棉褲，所以得向前撅。緬襠褲的好處就是能護住腰腹，大冬天肚子不易著涼，而連棉襖帶棉褲一起系住的好處就是最大程度保證穿空心棉襖時不灌風，所以這種緬襠褲是很有科學性和實用價值的。盡管穿上臃腫難看，可那時只講究實用，誰還顧得上好看難看呢！我姑父一生艱苦樸素，他曾穿著緬襠棉褲去機場，被安檢的小姑娘攔著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次，人家實在不明白這老人家肚子上鼓鼓囊囊的究竟帶了啥東西。嬸子大娘們則穿偏襟棉襖，再罩上外衣，也不像男人那樣腰帶在外，而是用棉襖蓋住，形象好多了。

小時候的棉套鞋是那種駱駝鞍鞋，兩片鞋幫往中間一合縫制而成，穿時方便，一蹬就行。后來穿上了砸眼兒系鞋帶的，黑條絨面氈子底，感覺就高級多了。如果再有一副耳罩，一頂棉帽子，一雙棉手套，一件軍大衣，那就是頂級配置了。那時流行耳罩，用毛線織成，往下巴上一兜掛在耳朵上，保護著最愛凍傷的耳朵。棉手套是大拇指分出來其余都在一起的那種，挺暖和的。棉帽子是那種雷鋒帽，軍綠面栽絨，小孩們很喜歡把兩個帽翅耷拉著搖頭晃腦。軍大衣就算現(xiàn)在仍是御寒神器，那時可是少有人穿，而若擁有一件老羊皮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饒是棉襖棉褲穿著，可一來那時是真冷，二來肚里沒油水，抵抗力差，棉襖棉褲厚得都能自個站住了，可大人孩子還是免不了凍手凍腳凍耳朵，長瘡潰爛經(jīng)常發(fā)生。手指凍得通紅，好像小胡蘿卜似的，手背上凍破的地方流著膿水，又疼又癢的滋味非親歷無從感知。由此我也學會了幾種治凍瘡的方法，當然現(xiàn)在再也無此用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