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杰

坐落在東坡根的老宅是父親那一代生活的地方。

如今，老宅早已殘垣斷壁，荒蕪廢棄，院里的石磨也被雜草包圍，略顯蒼涼。

我小時候喜歡跟著大姐和二姐去老宅里玩耍。從家里出發(fā)，跨過街里的小河，穿過鄰居家的院子，路過一個石碾，走過一條巷道，就來到了老宅前。推開兩扇木制大門，邁過高大的門檻，再繞過潔白的影壁，石磨便出現(xiàn)在眼前。

關于老宅的生活，性格內(nèi)斂的父親很少對我提及，每逢年關回家時，叔叔倒是挺樂意向我談論過往。

院內(nèi)的正房是依東坡修建的三間瓦房，廳堂內(nèi)為左右兩側(cè)開門的臥房。廳堂的地上有一道淺淺的水溝，從屋內(nèi)經(jīng)門檻一直延伸至門外。因宅子臨近山體而建，屋后并沒有預留防水溝，每年雨季，后山的滲水就像山泉水一樣從廳堂流過。

老宅的院子并不大，南邊有三間平頂偏房，被院里的影壁隔開，兩間房子是大伯住的，另外一間和大門過道相連，用來堆放雜物。北邊還有一間驢圈，圈口種著一棵夾竹桃，隔壁用樹枝搭建的架子下生長著一藤瓜蔞。每到秋天，藤上的瓜就變成金黃色，家人就會摘下來賣到村里的診所作藥用，雖然賣不了幾個錢，在當時也算一筆收入。

院中央的石磨是用山里的花崗巖制作的，大約一米高，由基座和磨盤兩部分組成。石磨的正面和側(cè)面各有一孔，正孔用來放置待磨的黃豆，側(cè)孔裝有輔助磨盤轉(zhuǎn)動的木制推柄。基座上有一道環(huán)形凹槽，當把浸泡好的黃豆放進磨盤中間的小孔，加上適量的水，推動磨盤轉(zhuǎn)動時，豆?jié){便從磨盤縫隙流出，匯聚到凹槽里，沿著槽口流出來。在那個家家戶戶點煤油燈的年代，石磨是做豆腐的重要工具，至于石磨是什么時候制作并使用的，我沒有詢問過。

記得第一次在老宅看到石磨時，我便被其獨特的造型吸引，于是便用手扒著石磨沿，踮起腳尖向孔洞里看個不停，那時的石磨已經(jīng)廢棄好幾年。

爺爺曾經(jīng)對我說起過，咱家以前是賣豆腐的。因為那時村里沒有公路，為了不影響清晨的售賣，爺爺通常都是半夜沿著村里的河道出發(fā)，步行到20多公里外的鎮(zhèn)子上去采購黃豆，然后再背著黃豆回返，可謂跋山涉水，歷盡艱辛，只為做出一模模上好的豆腐。

大門的左側(cè)棚子里面有砌好的大灶臺，那是爺爺奶奶每天做豆腐的場地。每天磨黃豆的時間，一大鍋燒好的沸水已經(jīng)準備就緒，上面擱著一件用高粱秸稈制作的箅子，磨好的黃豆?jié){被放在一個紗布袋子里，經(jīng)過反復揉搓，濃濃的白色豆?jié){就會流進鍋里，伴著恰當火候的熬煮，再進行關鍵的“點漿”后，豆腐的雛形就出來了。然后從鍋里盛出放進一個鋪墊紗布的長方形模具里，再擠壓定型，篩去多余的水分，熱氣騰騰的豆腐就做好了。奶奶從不浪費剩下的漿水，因為可以用來洗衣服。

雖然做豆腐的程序繁瑣復雜，但爺爺奶奶不論春秋與冬夏都一直堅持著，靠著一門手藝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爺爺在村西頭蓋了新房，全家人從此搬離了老宅。那時的奶奶已身患重疾，不能再做豆腐了，這檔營生從此停滯，石磨也因此留在了老宅。

多少次，我曾試著努力回憶從前，想在模糊的記憶中找尋奶奶的模樣，可怎么也找不到……

如今，當我再次站在老宅的殘磚敗瓦中去探尋時，心中頓時充滿無限傷感，仿佛在老宅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中看到爺爺奶奶曾經(jīng)忙碌的身影，就像那充滿歲月痕跡的石磨，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