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5-06-19 09:05
□李本蘭
幼時,我常像只靈巧的貓,總會爬上靠在東墻那架歪斜的木梯,接著三兩步躥上屋頂,坐在一片片青黑色整齊排列的瓦上,看五月麥浪翻滾,看十月稻穗低垂。農人們的身影在田間時隱時現,遠處黛青色山巒起伏,在天邊鋪展一道道溫柔曲線。
瓦片在陽光下泛著青黑的啞光,像一片片曬干的魚鱗。它從泥土中來,經過烈火錘煉,更堅硬耐久。新的瓦片身上布有細小的裂紋,這些裂紋里漸漸積滿塵土,塵土中又生出青苔。父親說,這樣的瓦片更加結實。
是啊,父親就像這樣的瓦片,他總是沉默地守護著我們的家,為我們遮擋風雨。那年,母親因外婆去世哭壞了眼。父親白天在礦山干活,傍晚回家時,他的臉上沾滿灰塵,還要去醫院守夜。我常看到他坐在門檻上,借著月光數藥費。昏黃的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土墻上,那影子好長好長,始終佝僂著。在我們擔心萬分時,他總是擠出笑容安慰我和妹妹:“沒事,你媽眼睛會好的。”父親眼角的紋路像展開的扇骨,藏著那段歲月里他每一次勉強的笑。
他從不抱怨,而是把所有苦難當作塵土,任其填滿生活的裂縫。多年后,母親的眼睛終于復明,而父親只是憨厚地笑笑,那笑容讓所有皺紋都舒展開來,像雨后的瓦片,在陽光下閃著濕潤的光。
瓦片是有記憶的,它們記得每一場風雨,每一縷陽光……父親也是這樣,他能說出我何時學會走路,妹妹何時喊的第一聲爹娘,母親何時繡完那幅《家和萬事興》……就像瓦片上的紋路,他的記憶里刻錄著家人的點點滴滴,他卻從不記著自己的生日,也不記得自己那件袖口磨破的棉襖已經穿了10年。
每次回老家,我還是要上屋頂坐坐。那片片青黑瓦片像父親的一生,不耀眼,卻樸素溫暖。我輕撫著它們,像是觸摸到了父親有溫度的手掌。
如今,瓦片風化了,父親老了,如一片歷經風霜的老瓦,邊緣已有些殘損,卻依然堅韌地守著家的輪廓。我知道,只要這些瓦還覆蓋在屋頂上,家就永遠是完整的。
時至今日,我也成為了孩子的屋檐,才真正讀懂“我的瓦片父親”的語言,他給予我們的一份份庇護早已融入我們的骨骼,成為我們行走世間的底氣——那是一種無需言說的承諾,一種靜默如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