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5-06-21 09:07
□王蓮
立夏的薰風(fēng)剛剛吻過青瓦,檐角銅鈴還噙著昨夜雨露,庭前那株紫薇卻已開得不管不顧。粉紫色的花云一樣浮在碧空,像是誰把晚霞剪碎,撒在了人間。風(fēng)過處碎玉簌簌抖落,我伸手接住一片飄搖的花瓣,忽然想起白居易的詩句——“獨占芳菲當夏景,不將顏色托春風(fēng)”,這倔強的紫薇,偏要挑著盛夏才肯展顏。
紫薇花開得最盛時,蟬鳴聲里總裹著些舊年的光景。祖母的院子原是有兩株老紫薇的。枝干虬曲如龍,樹皮斑駁得能剝下層層故事。10歲的我,有一天閑極無聊,去翻家里褪色斑駁的書箱,找到了一本泛黃的《千家詩》,拿到陽光下去讀。“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楊萬里的詩句映入眼簾,便再也移不開眼睛。祖母會掐幾朵初綻的花苞,用井水浸在青瓷碗里,說這是天然的胭脂。我常偷蘸些花汁涂在指甲上,日光里透著淺淺的紫,倒真像是古畫里走出來的仕女。暮色四合時,我們便在花樹下擺竹榻乘涼,聽她講些陳年舊事。她說紫薇又叫“百日紅”,可花開花落何止百日,倒像是要把整個夏天的光陰都染成紫色。
記得有年暴雨驟至,紫薇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我哭著對著滿地殘紅嘆息著、怨恨著……祖母卻笑著說我真是個傻丫頭,花兒遭受些風(fēng)雨還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然后教我細細看那些斷枝,說是來年新抽的枝條反而會更茁壯。我不解地望著祖母,好像懂得了與紫薇花無關(guān)的一些事。果然第二年春深,斷口處萌出翠綠的嫩芽,到盛夏竟開出比往年更繁密的花簇。
后來我去北方讀書,校園的東南角有一個土坡,上面栽種了玉蘭、海棠、紫薇等多種花木。當“薰風(fēng)自南至,吹我池上林”時,我常常特意去看看那一片醉人的紫色,內(nèi)心不由生出“故園煙草色,仍近五門青”的感慨。猶記得一個滿月的夜晚,紫薇顫巍巍地笑在枝頭。那一刻我忽然懂得草木原是最深情的存在——它們把積年光陰都釀作一季的綻放,只為守候某個仰望的瞬間。
打電話回家,我常常問祖母紫薇花開得可還好,也與她談?wù)撈饘W(xué)校的紫薇花如何如何。祖母說:“今年花開得比往年遲些,倒像是特意等你回來。”誰知那年暮春她突然病重,等我星夜趕回時,紫薇樹剛剛吐出花苞。病榻前我握著祖母的手,恍惚聽見她的叮囑,囑咐我好生看顧那些花兒……
如今再回老宅,花樹下再無人談笑輕語。新抽的枝條已高過院墻,花影婆娑里仿佛還能看見舊日時光。蟬聲初透紗窗的夜,紫薇的幽香漫過竹簾。暗香浮動處,我聽見夏天正在每一片舒展的花瓣上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