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4-11-29 08:10

□海霞
一
“李新來了!萬章來了!”
小時候,我和小伙伴們整天想著盼著李新和萬章,一聽說他倆來了,興奮得眼睛發(fā)亮,一蹦三尺高。
李新和萬章是公社里的電影放映員,他倆一來,我們就能看到日思夜想的電影了。
他倆總是騎著自行車,腰背挺直,英姿颯爽,看著著實帶勁兒。他們的車后座上帶個小箱子,里頭帶著放電影的設備。他們直奔大隊辦公室,我們一路追在車子后面。
一想到晚上就能看到電影了,我的心就像一朵徐徐綻放的鮮花,走到哪兒,哪兒都閃閃發(fā)光似的。
你看,天地明亮,菜園碧綠。黃瓜嫩生生地使勁地長,綠色豆角眼看著又長了一寸,青瑩瑩的西紅柿還沒涂上紅胭脂,綠色大肚子葫蘆亮得耀眼,到處都彌漫著萬物生長的蓬勃生機。
我的快樂膨脹得快要爆出胸膛了,媽讓我干什么活我都樂顛顛的,歡實得連蹦帶跳。天還沒擦黑,呼嚕一碗粥,便飛也似的跑向村中的大河套。電影屏幕就掛在干河套里,河套長長的,布滿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石子。白色的電影屏幕上下4個角掛在兩根粗棍子上,棍子底部用大石塊壓住,看著那么穩(wěn)穩(wěn)的。
孩子們早就來了一大片,坐著、站著、說著、笑著……嘰嘰喳喳打鬧著。天漸漸黑下來,大人們也陸續(xù)來到河套。每家的孩子早給大人扛來木凳占下了地兒。男人、女人坐在木凳上,疲憊的面容在暮色里在輕風中柔和起來。女人們嘮起嗑來笑個不停,男人們從煙袋里挖出一鍋煙,神態(tài)輕松地吸一口,一天的疲勞就隨著絲絲縷縷的青煙飄散了。
“嗷!李新和萬章來了!”
我們歡呼著、雀躍著,一束光芒射向屏幕,開演啦!“嘿嘿——《小兵張嘎》”。河套里立刻安靜了下來,我們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電影真是一個讓人著迷的東西,在那個濃縮的、變幻的世界里,我看到了從沒見過的人和事,它是那么神奇地吸引著我……
二
鄉(xiāng)村的日子寧靜而簡單,已經成為小學生的我們更加迷戀電影了,也更加盼望李新和萬章的到來。
萬章是個硬朗帥氣的小伙,李新卻有著一張姑娘一樣的臉龐。有一天我們知道李新結婚了,看到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女子陪著他一起放電影。
放電影不僅僅是我們孩子的樂事,更是全村人的一場盛大聚會。對于盼了幾個月才盼來的一場電影,我們從來都看不夠,即使同一部片子,看幾遍也看不膩。今晚在我們村看了,明晚到碾子臺或田崗村放映,我們還會跑上幾里地追著看……
在沒有電影的日子里,我們嫌日子太慢,嫌村里太摳,不請放映隊來。我們甚至怨田崗村:“不是很有錢的村子嗎?不是比哪個村子放電影放得都多嗎?怎么也不放電影了呢?”
那時村里放電影是要出錢的,三里五鄉(xiāng)都知道田崗村經濟條件好,愛放電影。
我們聚在一起嘰咕:“怎么還不演電影?”一旦有人得到田崗村要放電影的消息,也不問究竟,天還大亮著就成群結隊奔向田崗。有時走到一半路程,迎面有本村人往回走,“回吧,回吧,沒演。”
“啊?”我們不死心,抱著一絲幻想還往前走,迎面又是一撥往回返的人。
“真沒演啊!”
這才轉身往回返,有點失望,又開始埋怨,“這田崗,辦事不地道,沒個準兒。”但我們并不生氣,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往回走。這時,天空像是罩上了一塊遮光的幕布,完全黑下來了。別看三四里的路,我們摸著黑也不會走錯,哪里高哪里低,哪里有個坑,哪里擋著塊石頭,我們心里清楚著呢。道路兩旁已是長得一人高的玉米,隨著晚風沙沙地響,像是誰在捂著嘴偷偷地笑,笑我們癡呢!可是為了看電影就算白走一趟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三
在沒有電影的日子里,時光緩慢悠閑,我仿佛能看到時間的小腳丫在老槐樹上搖來晃去,一點也不急的樣子。
老師在黑板前講課,我聽著聽著腦子忽悠一下:“怎么這么長時間不演電影了?什么時候才有電影呢?”
忽然有一日,有人說距離我們村十幾里的皮崗要演電影了,還說消息很可靠,我們激動得奔走相告。但是皮崗畢竟路程遠,去看電影的人就少了許多,可我們還是組成了八九個人的隊伍,沒等太陽下山就出發(fā)了。
穿過田崗村,爬上北面一座叫王至嶺的山。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彌漫著濃濃的青草味道。我們甩動著胳膊不時踢開腳下的石子快速趕路。我還著急地不時催促后面的人,“快點兒,邁步大點兒,去晚了開演了就看不到開頭了!”
攀過王至嶺便是白沙河,河水在夕陽下閃著赭紅的光,遠山已漸漸暗下來。蹚過白沙河,離皮崗還有幾里路呢,我又催促后面的人,“快點兒,邁步大點兒!”
夜色潑墨似的鋪天蓋地,我擔心遲到會錯過開演的時間,就蹭蹭地往前跑。
終于,皮崗村到了。
村外一大塊被楊樹包圍的空地上烏泱泱的人頭攢動,銀幕掛在兩棵高大的楊樹之間。電影就要開演了,我長吁出一口氣……那晚的電影是《寶蓮燈》,是我看到的第一部寬銀幕電影,長方形的銀幕比方形銀幕大了很多,人物顯得更高大,視覺沖擊力更強。電影散場后,沉香“劈山救母”的畫面感覺還是那么震撼。
回家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蹚過寬寬的河,來到高高的王至嶺南山下。月色朦朧,連綿的山巒黑森森的,仿佛巨大的怪獸似的,但是我們并沒有一絲絲害怕的感覺,似乎身上有了沉香的魔力。
一部電影,一個世界,一場場心靈的洗禮。《鐵道游擊隊》《平原游擊隊》《少林寺》《野豬林》……我在盼電影、看電影的日子里一天天長大,無形中塑造了我的精神世界。
“田崗要演電影了,聽說是《李清照》。”
我知道李清照,女詞人。語文老師在課后給我們讀過“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只這一句,就美得讓人心生歡喜,于是我記住了李清照……
我跑回家,“媽,你知道李清照嗎?”
“李清照是誰?”
“你連李清照都不知道?”我對媽有點失望。
“我知道李清照干什么?李清照能給你們做飯?”
“田崗今兒晚上演電影,演《李清照》。”
“想看電影想魔怔了,今兒晚擇花椒,鉸下樹的花椒不趕緊擇出來就捂黑了,那就賣不上好價錢了,今兒晚誰也甭想去看電影。”媽說。
我知道,媽認為知道李清照不如擇花椒重要,花椒是一家人吃穿的指望。其實,我也說不明白知道李清照有什么用,可我固執(zhí)地認為,我們還是應該知道李清照的。
天還沒黑下來,趁媽不注意,我一溜煙跑了……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在這月色溶溶的夜晚,電影里詩詞的韻律如漣漪般在心河上蕩漾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