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占江

節令過了初春，夜里不再寒冷。天也明得早些，院里的樹上稍稍著了綠意，到處都有股清新的味道。然而大人們依舊忙碌著，男人早早就下地，女人一刻不停地收拾家務，日子大概沒什么變化。太陽躍上樹梢的時候，孩子匆匆進門。還沒到上學年齡的孩子吃過早飯就跑到街上去，除非餓極了或者渴極了才回來。這一回來就看到晾衣繩上多了兩只鳥雀，一邊梳理著烏黑發亮的羽毛一邊“嘰嘰啾啾”地叫，眼睛里飽含著喜色。孩子趕緊高喊一聲：“娘，咱家的燕兒回來了。”

鄉下流傳一句諺語：“燕子不進苦寒門。”那么燕子回來必定是一件令全家驚喜的事，勢必馬上打開窗子甚至堂屋門，迎接這對遠方來客。燕子都是成對地來，進了院子先在晾衣繩上交談一番，大概要確認一下是不是舊居，這是前年的燕；或者商量在不在這里落腳呢，這當是新燕了。燕子是善于交談的，相比于其他鳥雀，燕子的叫聲婉轉、音節更復雜。一旦確定了地方，它們就飛進屋子，住進舊時的巢穴或者重新搭建。

我家的屋頂上總是布滿著大小不一的巢穴。為什么大小不一呢？因為好多燕窩都是爛尾的。燕子選址實在草率，往往搭建了一半就要改弦更張、另起爐灶。

入夏的時候，我們在堂屋里吃飯，頭頂上已經傳出雛燕躁動的聲響。它們明明吃飽了，可是到了飯點依舊齊刷刷地伸出頭來，圍觀我們。我常驚訝，在我整個的童年，屋頂上住過許多燕子，竟沒有一回將糞便落到碗里，真是個奇跡。問娘，娘說我家住的都是巧燕。如何分辨呢？巧燕的下頜是褐色的，有麻點，拙燕卻更漂亮些，下頜是紅色的。我很為巧燕不平，娘解釋說：“埋汰老婆愛顏色。”哈哈！好貼切。

我家三檁上的燕窩住過很多“房客”，這就有點年久失修、不堪重負，終于在一個雨天坍塌了。其實下雨和燕子沒有一點關系，它們都在“屋”里呢！怪只怪它們擠得太厲害。這一下燕窩就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幾塊。大燕子沒辦法，只能焦急地繞著屋子亂飛。爹細細打量一番，找來一塊紙板，將它彎成簸箕的樣子，蹬著凳子將紙板的兩端塞進椽子縫，再將雛燕一只只送回它們的新家，所幸一只都沒有受傷。這新家自然是無比牢固，只是燕子在里面稍有動作便窸窸窣窣地撓人耳鼓。好在第二年就有所改觀，大概是燕子們鋪了新地板。

燕子住在人家屋里是謹守規矩的，它們只在外面“嘰嘰啾啾”高談闊論，一進屋子就住了聲音。炎炎夏日，所有人都在午睡，燕子們也安定下來，靜靜地趴在窩里。偶爾發出一點聲音，一定是哪只淘氣的雛燕爬到其他燕子身上或者搶了誰的位置。可是馬上就被燕媽媽拂一下頭，制止住。雖心有不甘，也只能小聲“嘟囔”一句，埋頭睡下。屋頂上重歸寧靜。

這輕輕的呢喃不會喚醒人，反倒令人更深地陷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