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夢嬌

廚房的紗窗濾進第一縷晨光，鐵鍋里的油正滋滋作響。母親褪色的格子圍裙兜里永遠揣著秘密：左口袋是我的玩具卡片，右口袋里裝著沒來得及吃的降壓藥。母親單手打蛋的姿勢、蛋殼開裂的聲音、鏟過鍋底的聲響匯成了清晨的樂章，這個場景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間。

像這樣與母親有關的場景一個個閃現在我眼前——

那件黑色雨披兜住了自行車上兩個火熱的人，前面是著急的母親，后面是發燒的我。母親總是時不時地攥攥我的手，提示我要抱緊點。我緊緊地抱住母親的腰，聽著雨滴敲打雨披的“唰唰”聲和車鏈發出的急速而生澀的“吱吱”聲。到達急診時，我才發現母親額前的碎發早已成綹，雨水順著面頰淌到地上。

老縫紉機噠噠的踩踏聲是我童年最溫柔的安眠曲。母親總在深夜改制我的舊衣裳，臺燈把她的影子投映成“巨人”，整個房間充滿安全感。母親默默拼湊殘布，在那件磨碎劃破的連衣裙上繡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你看，傷疤也能變成翅膀。”她捏著我的手撫摸那些交錯的針腳，布料下的溫度穿透30年光陰。直至今日，那些針腳仍規整地排列在我女兒蹭破的褲腳上。

……

如今，母親總在視頻通話時把鏡頭對準窗臺上的蘭草，卻終究藏不住那因長期操勞而逐漸彎曲的指節。上周末帶女兒去看望母親，5歲的孩子突然指著母親腦后飄來的楊絮喊道：“姥姥的白云飄出來了！”母親慌忙去捂稀疏的鬢發，惹起了孩子一陣雛鳥般的笑聲，身旁的大朵月季輕輕舞動著。

暮色漫進廚房，格子圍裙安靜地掛在灶臺一旁，油污滲透的棉布早被漿洗得發硬，刻錄著經年累月的時光。當女兒踮腳偷吃臺面上的煎餃燙到舌頭時，我條件反射似的扯下圍裙，拿起一角替她擦拭，就像30年前某個清晨，母親以相同的方式——用沾著油香的布料輕輕拭去我因噩夢驚醒而滾落的淚。

月光爬上紗窗，兩個時代的母親在灶臺前完成交接。我的圍裙口袋里珍藏著女兒在幼兒園為我寫下的祝福賀卡，而褪色的格子褶皺里永遠凝固著歲月留下的蔥花香氣。恍然間想起那件雨披、那只蝴蝶……原來每個母親都曾是小姑娘，但為了“媽媽”這個稱呼都甘愿變得勇敢，在煙火塵埃里化身為寶貝的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