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5-03-15 16:24
□賀東杰
推腦袋就是推頭,就是理發,就是剪頭發,就是美發,就是發型管理……我的家鄉土話一直叫推腦袋。
說是“一直”,我看也不過100來年,因為推腦袋的意思就是用推子這種理發工具修剪腦袋上的頭發,而推子是外國人發明的,至今只有100多年,這個詞肯定是推子傳入中國之后才有的。清朝以前中國人攏發包巾,圓領大袖,自小便被教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頭發是不能隨便剃除的。清朝時易服剃發用的是那種老式長柄剃頭刀。理發一詞出現得早,宋朝朱熹在注疏《詩經》“其比為櫛”里說到“櫛,理發器也”,明朝叫“篦頭”,清朝叫“剃頭”,再往下就叫“剪頭”“推頭”了。
我小時候老百姓對推腦袋這件事沒什么過多的講究,也沒什么發型的概念,男的一般要求剪短剃光就行,女的或梳辮子或齊頸短發,所以一般不會輕易花錢去理發館,大多是在家里由家人或街坊鄰居一推了之。唯有一樣禁忌就是“正月不剃頭”。
我的頭發就是姥姥給我推,家里有一把手工推子。推子上有上下兩片兒重疊的帶刃的齒,用時上片的動齒左右移動,下片的定齒不動,把頭發剪下來。大概是因為需要推著往前走,得名“推子”,“推腦袋”也由此得來。姥姥的手藝很好,左鄰右舍都說她推的頭很精神。可小孩子大多對推腦袋有一種恐懼感,常常是死活不愿意,非得強拉硬拽、軟硬兼施才能坐到凳子上。據說這叫作護頭,可能是因為對一個鐵家伙在如此重要的腦袋上推來推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也因為那手工推子時常夾住頭發,拽得頭皮生疼。可不是每個人手藝都好,再加上孩子們常常因為不老老實實坐在那里,導致頭發推得長短不一,所以留下了一句嘲笑理發師傅手藝的話——“理得像狗啃的一樣”。推腦袋的手法、力道不好掌握,沒經師學藝能把頭發弄短就行了,好在那時也不太講究發型,也沒人特別在意。
講究些的人推腦袋就要到街上去找剃頭挑子了。我小時候街上還有老式的剃頭挑子,但已經不再用扁擔挑著,改自行車馱著了。但那套家把什兒沒變,一頭是一個梯形杌凳,凳子腿中間是三個抽屜,最上頭一個放錢,下面兩個放刀子剪子圍布等工具。另一頭是籠架,里面有個小火爐,上面有個大盆,俗話說的“剃頭挑子一頭熱”就是這么來的。籠架有腿,其中一條腿一直向上延伸成為旗桿,桿上掛鋼(去聲)刀布、毛巾。據說原來那地方是掛圣旨的,因為清朝時剃頭不是一個行業,而是官差,剃頭挑子上掛圣旨“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后來演變成改掛鋼刀布了。剃頭挑子大江南北都一樣,就是清朝時傳下來的。剃頭師傅手藝很好,光頭、平頭、分頭樣樣能來,而且他們還有許多絕活。一是采耳,就是掏耳朵。可別小看掏耳朵,非親身經歷無以體會其妙,如果到成都玩,你會發現采耳已發展成產業了。二是放睡,就是按摩,能讓人在舒爽之中香甜入睡,醒后神清氣爽。此外還有刮臉、修剪鼻毛等等。老輩子推腦袋不僅僅是理頭發,這一套下來才算完整的。
到我看到剃頭挑子時就光剩下推頭發刮臉了。那時我們高陽縣南大街上有一位老師傅,常年擺攤推頭,每當路過那里我都要看會兒。尤其是看他拿著剃刀剃光頭時,長長的剃刀閃著寒光在頭皮上靈活地游走,總覺得自己腦袋上涼颼颼的。等到我親身體驗才知道那是很美妙的感覺,剃刀所過之處清清爽爽,堵塞的毛孔全部打開,頭皮臉面變得緊致,不再油膩,當真是一大享受,也更加明白了那副對聯“雖為毫末技藝,確是頂上功夫”的含義。直到新世紀初年我還在農貿市場見到這位老師傅在推腦袋,顧客大多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老伙計,生意顯見稀少,大約只是圖個解悶吧。后來見不著老師傅和他的剃頭挑子了,也再沒見過別的剃頭挑子,想來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最講究的人推腦袋要去理發館。我小時候縣城里只有一家理發館——國營高陽理發館,在十字街西北角,很大的門面,進門是一個大廳,理發的人坐在長椅上等著叫號。靠墻轉圈都是大圓皮椅,椅子前面有大鏡子,屋子中間是洗腦袋的水池子。師傅們都穿著白大褂,氣派得很。尤其是那椅子,可升可降,可坐可躺,比原來街上的硬杌凳要舒服多了。我印象中只有逢年過節的重要時刻才去趟理發館。師傅先給洗頭,大手一通揉抓,很是解癢。坐在椅子上聽著推子在頭頂咯噔作響,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逐漸精神煥發,心里感覺美極了。等收拾清了走在大街上,感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夸自己:“嘿,這腦袋推得真精神!”
改革開放以后,個體理發館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國營理發館也搬到了南大街,風光不再,終至銷聲匿跡。隨著大家對生活質量要求的提高,理發館發展迅速,南方人開的發廊發屋遍地都是,后來都叫美容美發中心、發型工作室、發型設計管理中心,叫理發館的反倒稀少了,推腦袋的師傅都改叫老師了。各種新潮發型、現代手藝層出不窮,讓人眼花繚亂,尤其是針對女士的頭發,商家更是絞盡腦汁,做足了文章,極大滿足了大家對美的需求,提高了幸福指數。
只是苦了我這樣的人,只想簡簡單單地推個腦袋,不想多花銀子,得費功夫去找那些簡單樸素甚至有些簡陋的理發館才行。現在那些門面豪華的地方基本上都不會刮臉修面,不太歡迎我這種人。那天我想推腦袋,圖省事到門口一家發型管理中心,人家熱情地向我推薦湯姆老師。湯姆老師燙著外國鸚鵡狀的彩色頭發,我小心地問能刮臉嗎,他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多此一舉,急急忙忙走出來。我邊走邊想,社會進步是應該的,可這傳統的手藝也不該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