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穎暉

老爸永遠離開我們已經半年多了。生活裹挾著我們繼續向前，使我們無法停下來任由自己專心追思。偶爾被觸動，失神感傷，錐心之痛難以自拔，尤其是在黃昏。

記憶中的老爸溫潤如玉，很隨和，話不多，可能話都被老媽和我們說了吧。各種場合下，老爸都是默默聽著，間或點評一下，話很中肯，很有分量，我們都得聽著。老爸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天津大學五年制機械系畢業，在技術、管理崗位干了一輩子，他的氣質和認知引領我們家綽綽有余，卻一輩子跟從更大氣爽朗的老媽，甘當綠葉，婦唱夫隨，一生安穩幸福。

前幾天我在手機上翻看視頻，三年前老爸生日那天和老媽攜手走在我家附近的林蔭道上，老媽挽著老爸，邊說邊笑，老爸認真地側耳傾聽。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這就是老爸老媽這輩子緣分的寫照吧。

生性活潑的老媽愛逛菜市場和花鳥魚蟲市場，老爸總是閃在她身后做沒事人狀，只等著老媽挑選，確定了買哪個買多少，他一回身付款后拎起走人。印象中老爸老媽或一人背著一個帆布背包，或推著自行車，分工明確，干這干那，算得上那一代夫妻關系的典范。他們上有雙方老人，下有三個孩子，全靠二人工資計劃著過日子。日子越過越好，他們也在慢慢老去。

我剛上小學那年夏天的一天，老爸在睡午覺，我爬上床去扒拉他的褲兜，他迷迷糊糊地就摸出5分錢給我。這是老爸給我的特權，每天上學路上可以買根紅小豆冰棍，大哥二哥給我背著書包，還只能看著我吃，這樣的情景我記憶深刻。我一生愛吃的食物基本上都跟老爸帶我吃過的有關，比如保定的豆沙炸糕、豆腐腦、紅糖馃子……都是在街邊攤位，老爸坐在旁邊看著我大快朵頤。

老爸80歲以后身體如江河日下，特別是在青島我家起夜摔了一下之后，臥床成為常態，長期臥床引發各種機能退化。老爸愈發不愛說話了，每天下班回家都是我對著他一頓輸出，邊收拾家務邊大聲聊天，老爸都是用眼睛追隨我，短促地回應或者提些要求。回保定前夜，吃完飯后大家都圍坐一起，陪老爸老媽聊天。這時候老爸忽然開口了，不疾不徐地講起了往事，絮絮叨叨，持續了二三十分鐘，有點開心又疲倦地四顧，看看大家，深長地吐了口氣。現在想來，這是我聽到的老爸最后的演講，自此再沒聽到他大聲說過整句話。

老爸最后臥床的日子里，我們一有假期就回保定，床前圍著，故意大聲地問候和聊天，拿著手機湊過去給他展示晚輩們的照片、視頻，說著外面的世界、新聞事件，千方百計想著做他愛吃的。每每離開，我們都是倉促而去，不忍直視，不敢留戀，俯身告別之際清晰地聽到老爸說出一句：再待會兒……瞬間我們淚崩失聲，至今想起那一幕還會淚流滿面。

回顧從小到大的時光，翻翻老照片，溫馨記憶如在昨天——啤酒城里老爸喝得醺醺然，我們攙扶著他邊走邊笑；在青島海邊老爸的鞋底掉了，老媽邊大笑邊用鞋帶給湊合著綁上；南京旅游途中遇到糾葛，老爸霸氣十足地替我出頭；上大學前夕老爸手書10條建議……點點滴滴，一幕一幕，美好時光歷歷在目。相遇一生做至親就是最大的緣分，時光流逝，悲傷會淡，但愛不會。

當我們能夠像聊家常一樣聊起老爸的種種逸聞趣事，當我寫下這篇文字，我想這不是忘記，是學會了好好告別。終我一生，老爸不會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吧。我這樣想著，心里踏實，我會永遠帶著愛，帶著親情，繼續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