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5-10-16 20:24
□王保利
我真怕錯過那兩個下象棋的孩子。還好,他們還在,只是換了個對手。
雨絲斜織的午后,我從新大廈穿過去洗澡。美食街正熱鬧,外賣員的身影在樓道里穿梭。忽然,兩個小腦袋從桌角處冒出來,一個露出整顆頭,一個只露出半顆,正俯在桌子的象棋盤上,像兩株被雨水打濕的蘑菇。我匆匆一瞥,心里漾起些許漣漪。
浴室的蒸汽裹挾著孩童的嬉鬧聲。兩個露著肚皮的孩子在玩手機,另有孩子在池子里打水仗。那一瞬間,象棋少年的身影突然在我心里亮起來。
原本想好好泡個澡驅散感冒,可腦海里全是那兩張專注的小臉。不過5分鐘,我便喊來搓澡師傅。平日總覺得他們搓得潦草,今日卻莫名地覺得慢。水流聲里,棋子落盤的脆響一聲聲敲在我的心上。
“還打鹽嗎?”師傅問。我搖搖頭,帶著一身水汽匆匆更衣。手機游戲里的廝殺聲傳來,那般喧鬧,卻襯得記憶里那方安靜棋局愈加珍貴。
撐傘沖進雨幕時,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父親與叔伯們下棋的場景。槐樹蔭里,楚河漢界劃開一片天地,馬走日象走田,每一步都帶著金石之聲。那時的孩子誰不會下兩盤棋呢?可如今……
疾步快行,水花在腳下濺起弧線,傘被風吹得翻卷起來,34秒的紅燈漫長如半個世紀,布簾掀開時差點撞倒路人。當我終于聽見那聲清脆的“啪”——棋子落定,才發覺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棋局還在,只是西邊站著的男孩對面換成了一位銀發大叔。孩子踮著腳才比棋盤高出一個頭,手指卻已有老練架勢。
“大叔陪孫子下棋呢?” “哪兒啊!”老人笑著架起當頭炮,“路過被這小家伙攔住的。”
男孩正跳馬過河,我輕撫他的平頭問年紀。他頭也不抬:“7歲。”聲音清亮如棋子落盤。這般年紀,別的孩子都在玩手機打游戲,他卻在這方寸之間運籌帷幄。
“跟誰學的棋?” “俺爸。”他推出車時,眼神清亮,如雨洗過的石子。
我冥冥之中看見無數個黃昏:父親握著孩子的手教他識譜——車直路彎馬踏斜,象飛田字炮隔山……
正要再問,男孩突然喊出“將軍!”大叔怔忡片刻,推盤認輸時開心地笑了。孩子轉身拉住更小的同伴:“來,我讓你車馬炮。”
街邊梧桐樹葉滴著殘留的雨水,我看見培訓班里出來的孩子背著掩住整個后背的書包,看見奶茶店里少年們圍著手機歡呼,看見電子廣告牌上閃爍的游戲海報。再看那兩個棋局前的背影,多像遺世獨立的風景啊!
在這個屏幕亮起的時代,還有多少孩子懂得觸摸木制棋子的溫潤?當算珠被計算器取代,當毛筆被鍵盤淹沒,當棋局被游戲覆蓋,我們失去的難道僅僅是幾樣技藝?
那一聲聲棋響敲打的是對文化傳承的憂思,那些方寸之間的智慧、謙謙君子的禮儀、落子無悔的擔當本該是刻進血脈的印記。
但愿還有這樣的父親,愿意在黃昏教孩子認識楚河漢界;但愿還有這樣的孩子,能在電子產品包圍中愛上檀木的清香;但愿千百年后,我們還能聽見街頭傳來清脆的落子聲。
轉過街角時,我似乎又聽見那聲“將軍——”清亮亮的童聲穿透都市的喧囂,在雨后的清風里傳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