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保定晚報作者:時間:2025-10-18 19:25

插圖 藝舟
□陳喜明
夕陽燃盡,天空澄凈,土地平展無遮,一行行麥壟伸向遠方,融進夕陽的余暉里。溫潤的濕氣從腳下升到心里肺里,讓人感到滋潤舒適。耬車蹲在地頭喘息,拴在上面的纖繩像一根根沒了筋骨的枯草,軟不塌塌地團在地上。
人們坐在地頭,無語。
婦女從頭上抹下毛巾,順勢擦一把臉,臉頰紅彤彤的,像熟透的蘋果。孩子們磕著鞋窠里的土。車把式默默拾掇著擦子、犁杖、荊笆,一樣一樣放到車上。大伯蹲在地上,摸出一條紙,撒上一撮煙絲——看不出是榆樹葉還是煙葉,豎著一對折,湊到舌邊一抿,把紙邊捏住,按理應該把一頭擰緊,成一個長的圓錐形,他卻省了,把一頭捏扁就放進嘴里,劃洋火點著,隨后是劇烈地咳。
終于趕在最后一天種上了秋分麥子,大秋進入了尾聲。
處暑一過,秋的氣息撲面而來,天氣還有些熱,秋收就拉開了序幕。邊邊沿沿的小塊地段種的雜糧相繼成熟,一塊谷子、一塊黑豆、一片芝麻,棒子壟里帶著耩的豇豆也有了熟角,隔幾天摘一噴。隊場里一天天熱鬧起來,馬車載著、村民背著沉甸甸的收成,進進出出,晾曬、敲打、分配、入庫。村里村外彌漫著塵土的、莊稼的、汗水的味道和人們的喜悅。
等到棒子成熟,秋收達到高潮。孩子們放了秋假,投身到勞動之中。
青紗帳一眼望不到邊。婦女們在前面擗棒子,說笑聲和棒子轱轆擗下的“咔咔”聲交織在一起。青壯勞力錛棒子秸,一俯身,一條胳膊攬住棒子秸,一手手起鎬落,如小雞啄米,一排排秸稈應聲倒下,立體的莊稼地變成平面的畫卷。孩子們在后面打去禾茬上的土,上歲數的人把棒子秸捆成捆。
擗下的棒子裝大車拉到隊場,垛出一片高原。棒子秸直接用馬車拉到街里,挨家挨戶分,街道立刻變得臃腫起來。
過大秋不僅是收獲的代名詞,更是體力、精力與毅力的綜合體,在持續一個多月的日子里,人們情緒高漲,起早貪黑,絲毫不能松懈。大地無言,默默奉獻著一切。
地騰清了,大伯趕著馬車將糞肥拉到地里,均勻撒開,然后翻耕,一人一馬一犁在大地上描畫。田野空曠靜寂,偶有雁陣飛過,大伯的吆喝聲和皮鞭的脆響在空中回蕩。犁杖劃開板結的泥土,艷陽籠罩下,大地如慈母般安詳。
地耕過來,先用耙擦一遍,把土塊打散,再用擦子擦平壓實,然后播種,播下新的希望,這是大秋最后一個高潮。播種的工具是耬,耬斗用來盛麥種,后面底下有個洞眼,洞眼里穿過“攪和鬼子”——一段鐵絲掛著鉛墜。擺動扶手,攪和鬼子就攪動麥種從斗里流出,順著耬腿流到耬腳。耬腳沖開泥土,麥種埋入土里。
一人扶耬,一人駕轅,兩個人拉邊套,人們向明天進發。耬不沉,但新翻的地暄騰,人走起來很吃力。對扶耬的人來說有兩個要求,一是搖動扶手要力度合適,速度均勻,這樣耩的麥子才不稀不密;二是要輕輕提著扶手,這樣拉起來輕快很多。扶耬的多是歲數偏大有經驗的人。
幾百米的地頭,幾百畝的土地,人們往復跋涉,抬頭望天,晴朗高遠,低頭看地,綿延向前。這就是生活,生命與自然的和諧互動。有勞累辛苦,也不乏歡樂。
向前,向前!汗水爬上了額頭,汗水浸透了襯衣。汗水閃光,人們面前翻滾起一望無垠的金色麥浪。
最后一壟到頭,太陽落到西山的背后。大秋落下帷幕。人們長舒一口氣,至于囤棒子、刨山藥、摘棉花,就看工夫了。
雖然只差一天,秋分麥子跟寒露麥子有很大不同,秋分麥子滋頭多,產量高。
大伯的咳聲驚動了渠溝邊的一群灰喜鵲,它們撲啦啦騰起,向村里飛去。人們起身,踏著暮色回家。家家的炊煙里飄蕩起幾縷從容,幾縷滿足,仿佛一場大戰役后戰場上的硝煙。人們聞到了過年的味道。